湖南官員為山銀花正名屢赴京:我們在那十分卑微|金銀花|山銀花|湖南隆回 |
8月12日,湖南省紀委預防腐敗室副主任陸群通過微博批評國傢食品藥品監督管理總局為利益集團代言,並呼籲現任食藥監總局局長張勇“引咎辭職”。 陸群稱國傢食藥總局和中國藥典委通過對《中國藥典》的修訂涉及權力腐敗,“剝奪瞭中國南方地區千百年來對金銀花的品牌權”。 “灰氈毛忍冬”作為隆回縣的支柱產業,自1963年起種植,一直被當做中藥“金銀花”的植物來源,一度占據全國金銀花市場的半壁江山。但隨著灰氈毛忍冬在2005年版、2010年版《中國藥典》被命名為“山銀花”,在名分上成瞭金銀花市場的“假貨”,價格一落千丈。 隆回縣試圖為“山銀花”正名已有兩年之久,使用專傢論證、政府溝通、媒體澄清、民意傳遞等一系列辦法,均無功而返。 8月16日,湖南省紀委預防腐敗室副主任陸群通過其個人微博發佈瞭《國傢食藥監總局在金銀花問題上制造的謊言》。這是他就“山銀花更名事件”的第二篇長文。按他的計劃,還有三到四篇材料在整理當中。 “山銀花更名事件”仍在持續發酵。8月13日,隆回縣政府已確定“隆回縣金銀花產業專項工作方案”,組建由縣長馬健強任組長的領導小組。 隆回縣確定的工作內容包括“爭取科研院所支持”,“向市、省、國傢各級各有關部門報送信息”,“向上級爭取支持”,“主動與各媒體進行聯系溝通”,決定“組織專傢加大網評力度,炒熱、炒久,讓這一次輿情成為南方金銀花更名的轉折點和著力點”。 按照工作計劃,隆回縣政府接下來將“積極聯絡貴州綏陽、務川、重慶秀山、四川南江、廣西忻城、馬山、湖南的溆浦、新化、中方等縣,適時召開聯席會議,整合形成南方金銀花產業發展合力”。 “上火”的隆回
2005年,第七版《中國藥典》將隆回金銀花——“灰氈毛忍冬”劃入“山銀花”的植物來源,由此引發隆回為當地這一特產正名之舉 陸群在微博客發言的第三天,8月15日,隆回縣小沙江鎮千餘群眾上街表達意願,持續1個半小時。遊行隊伍打出“任何人都無權將南方金銀花更名為山銀花”等橫幅。參與者多是“灰氈毛忍冬”(即橫幅中所講的“南方金銀花”)種植戶,自從這種特產從2005年被官方命名為“山銀花”後,銷路遭遇瞭大幅下滑。 國傢級貧困縣隆回縣從1963年開始種植隆回金銀花,1983年種植面積達6000畝,上世紀90年代時政府開始推廣,成為當地的支柱產業。 早期,隆回金銀花並未見諸藥典及中藥材標準。1975年,人民衛生出版社出版的《全國中草藥匯編》對金銀花的來源收錄13種忍冬屬植物,其中沒有隆回金銀花;但隨著隆回金銀花影響擴大,1993年出版的《湖南省中藥材標準》將“灰氈毛忍冬”(隆回金銀花的植物學名稱)收入其中,劃入“金銀花”項下。2001年,國傢林業局授予隆回縣“中國金銀花之鄉”的稱號。 對於國傢級貧困縣隆回縣來說,金銀花產業還有另外一項意義:根據國務院批復,“隆回金銀花”被列入生物醫藥產業優勢藥材資源,並作為重大項目列入國傢《武陵山片區、秦巴山片區區域發展與扶貧攻堅規劃》。 波折發生在2005年,“灰氈毛忍冬”進入第七版《中國藥典》,但它與其他兩種忍冬屬植物被取瞭新名字——“山銀花”;金銀花的植物來源從四種減少到“忍冬科植物忍冬”一種,這種植物多見於北方,以山東產量為盛。此後2010年版《中國藥典》維持瞭這一說法。 更名後雖然隻有一字之差,但隆回金銀花在金銀花市場上逐漸萎縮。 矛盾自此而來。當地人認為隆回金銀花市場的不景氣源自官方剝奪瞭祖先留下來的文化遺產與財富。 8月14日,中國藥典委員會首席專傢錢忠直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中國藥典》將“灰氈毛忍冬”列入“山銀花”名錄下並沒有對隆回金銀花造成不利影響,反而令其“銷量翻瞭10倍”。 原隆回縣政協副主席夏亦中不同意錢忠直的說法,他認為隆回金銀花在2010年前的高速發展是因為SARS肆虐及N7N9病毒的暴發,是“老天爺幫忙”。 花農的心病
隆回金銀花的價格從2009年的每公斤80元跌到30元不到,仍全面滯銷,花農損失慘重 遊行過後,隆回縣小沙江鎮的藥材街重又回到冷冷清清的狀態,這條長約一千米的街道有200餘傢金銀花商鋪,但開門的不到30傢。 這與往年的景象形成瞭鮮明的對比,八月正值當地隆回金銀花收獲上市的時候,這條街常見的景象是車水馬龍,來往著采購商和裝貨的卡車。 廖鴻順是小沙江中藥材協會的秘書長,也是當地首屈一指的金銀花銷售大戶,行情好的時候,他每年能夠賣出一千噸。2010年,其名下的金蕾農產品開發有限公司甚至以33.2萬元的納稅額在隆回縣企業納稅排行榜中排62名。現在,他的生意急遽萎縮到不到一百噸。 隆回縣特色產業辦書記王志勇向新京報記者介紹,因更名等一系列影響,隆回現在的金銀花種植面積從頂峰時的22萬畝下降到18萬畝;這18萬畝中,還有花田處於棄管、棄收境況。 在隆回縣石門鄉合戈村,一片約2000畝的花田雜草叢生,田邊“隆回縣金銀花產業戰略標準化種植示范基地”的牌子還矗立著。夏亦中介紹,這個基地從2013年就已經開始棄管。 繼續維持著的種植場,亦受到影響。在隆回縣桃洪鎮萌山村,記者見到瞭愁眉苦臉的農民焦銀瑞。2010年,焦銀瑞貸款加東拼西湊,共投資130萬元承包瞭108畝地,開辟瞭“瑞豐金銀花生態農場”。 “今年產瞭一噸多幹花,賣瞭5萬多元,除去成本,賺的錢連銀行利息都還不上!”焦銀瑞說。 目前,隆回縣市面上的金銀花價格從2009年的每公斤80元跌到30元不到,仍然全面滯銷。 小沙江鎮杉木坪村村支書羅貞美響應政府號召,在2009年和弟弟承包瞭一千畝林地種隆回金銀花,沒想到剛等到產量高起來,價格就已經跌下去瞭,“每人虧瞭七八萬”,羅貞美說。 2013年,羅貞美已經不雇工人摘花瞭,他寧願看著金銀花爛在地裡。“雇人摘花每畝要虧300元,它爛掉我還把這錢省瞭。” 夏亦中回憶,隆回金銀花市場的低迷始自2011年,當時一篇名為《南寒北熱:金銀花行情陡變》的報道在網站上傳播,中國醫學科學院藥用植物研究所副研究員徐常青亦發表文章《正品金銀花與同屬幾個近緣種忍冬微量元素分析與藥性初探》,兩篇文章都提出,金銀花性涼,降火;山銀花性熱,上火。 “上火”的說法像一記重拳。 “隆回金銀花賣瞭幾十年,一直都是當降火的藥材賣的,現在說山銀花上火,我們還怎麼做生意呢?”夏亦中說。“上火”的說法從根本上顛覆瞭其市場價值,隆回金銀花開始遭遇市場冷落。 隆回縣金銀花在《中國藥典》上被剔除出金銀花名目的影響開始顯露。在講究傳統的中藥材市場,“山銀花”在古方古籍上難覓蹤跡,欲辯無詞。 向“專傢”問診
隆回縣通過組織知名專傢論證瞭金銀花與山銀花藥性相同,可以通用 要挽救隆回金銀花,擺在隆回縣政府面前的第一個難題是“上火”的傳言。最開始,隆回認為這是個學術問題。 2013年7月,在湖南省副省長李友志的批示下,湖南省中醫藥管理局組織召開“‘金銀花’正名專傢論證會議”,湖南省中醫藥研究院、湖南中醫藥大學等高校的中醫藥專傢參加。會議確認瞭山銀花的降火作用,並認為“將山銀花正名為金銀花是當務之急”。 隆回方面認為“僅有省一級專傢的論證仍然不夠”。夏亦中介紹,隆回方面通過邵陽老鄉、湖南正清制藥集團執行董事梁小君的關系,輾轉聯系到中國中藥協會。 在中國中醫藥協會組織下,2013年7月,一群業內頂級專傢在北京召開“山銀花藥用問題專題研討會”。 “來開會的是中醫藥界最權威、最豪華的陣容瞭。”夏亦中拿出簽到冊,上面顯示與會專傢包括中國工程院院士李連達、中國藥典委原秘書長姚達木、中國中藥協會副會長張世臣、中國藥檢院首席科學傢林瑞超等11人。 會議形成瞭一份專傢意見書,形成三點主要意見:1.“山銀花”與“金銀花”兩種藥材藥理相通、藥性相同,可以通用。2.2005年前使用金銀花的復方,金銀花與山銀花已經通用的仍可通用。3.在修訂2015年版中國藥典時,可研究恢復1977-2000年版中國藥典關於金銀花的表述,金銀花的植物來源為忍冬、灰氈毛忍冬、紅腺忍冬、華南忍冬、黃褐毛忍冬。 8月17日,在給新京報記者的郵件中,姚達木確認瞭他當時確實與會,且認同上述三項意見,他表示至今也仍然堅持這些觀點。 在郵件中,姚達木還著重強調,“兩花”功能主治、用法用量均相同,復方制劑可以互通互用。此外,他還認為,山銀花是“熱性藥”,“代用金銀花可危及病人安全”,這類說法純屬無稽之談。 夏亦中說,拿到專傢意見書,他“如獲至寶”。隨後,他將蓋瞭中國中藥協會公章,11位專傢簽名的專傢意見書送至食藥總局和藥典委。 但這份“寶貝”並未獲得理想的結果。它就此石沉大海,無論是藥典委還是食藥總局,均未給出任何答復。 進京求“正名”
隆回基層官員多次赴京向食藥總局和藥典委反映情況,但未獲解決,還曾被當做上訪群眾 為求給山銀花正名,隆回縣從縣長到特色產業辦,各級官員沒少往北京跑。一開始,隆回縣的基層官員以單槍匹馬的方式反映情況。但到瞭北京,他們發現連藥典委大門都進不去。 因為需要預約才能進門,來自隆回的基層官員們往往約不到負責的領導,常被攔在門外。好在國資委與藥典委共用一個大門,一位國資委工作的隆回籍老鄉,每次把他們領進去。 “我們在那裡十分卑微。”夏亦中說。 隆回縣也同時尋求上級政府的庇護。2013年5月,隆回縣政府向邵陽市人民政府呈示瞭《關於支持將“灰氈毛忍冬”列為2015版<中華人民共和藥典>金銀花名下的請示》,由隆回縣縣長馬健強簽發。 2013年6月,這份文件由邵陽市政府向湖南省政府進行請示;7月,湖南省政府向國傢食品藥品監督管理總局發函,稱“2005年版和2010年版《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把忍冬作為金銀花藥材的唯一植物來源”,引發瞭“割裂中醫藥文化傳承、引起全國金銀花南北產區的惡性競爭、嚴重影響貧困地區經濟發展”等一系列問題。 與此同時,重慶市政府向國傢食藥監局去函,表達瞭同樣的觀點。 2013年9月,湖南、重慶、貴州、四川、廣西等地的五省市十個縣聯名向國傢食品藥品監督管理總局請示,要求將山銀花與金銀花通用。 在這份蓋瞭十個縣政府公章的文件中,“灰氈毛忍冬”種植地區政府的委屈之情溢於紙面——“我們認為,藥典分列後,在制定國傢藥品標準方面沒有平等地對待歷史上一直和金銀花通用的‘山銀花’。” 多個省市的去函達到瞭一定效果。2013年8月,中國藥典委秘書長張偉、副秘書長王平、首席專傢錢忠直專程赴湖南長沙針對“金銀花與山銀花”來源之爭問題進行調研,表示會“想辦法、給出路”,“妥善解決歷史遺留問題”。 隨後,隆回縣副縣長黃仕軍帶隊,再次赴中國藥典委反映情況。當問及隆回金銀花的出路和當地花農該怎麼辦時,對方負責人回答稱“改種”、“挖掉”。 隆回縣特色產業辦主任馬社軍回憶起與藥典委官員的交涉仍十分氣憤,“我們3600萬花農種瞭50多萬畝,你的回答就是改種、挖掉!” 今年5月,為瞭進京勸回上訪民眾,夏亦中、馬社軍順便去瞭食藥總局反映情況。因為約不到負責領導,在門口站瞭一上午後,兩人隻好來到食藥總局的信訪接待處反映情況。由於沒帶介紹信和工作證,他倆一度被當做上訪群眾。 馬社軍總結,“去瞭這幾趟,我確確實實感受到,門難進,臉難看,事難辦。” 病急亂投醫
為瞭給灰氈毛忍冬正名,隆回花農組織瞭遊行;隆回縣則數次借助媒體做報道,但都收效不大 為瞭給灰氈毛忍冬正名,除瞭尋求專傢論證、通過政府發函,隆回縣上上下下還想瞭很多辦法。夏亦中戲謔地稱之為“病急亂投醫”。但均以失敗告終。 2013年5月,隆回縣花農舉行遊行,打出“為山銀花正名”等橫幅,並與臨近的新化縣花農進行萬人簽名,並於2014年春節前將180米的萬人簽名快遞至國傢食藥總局,希望引起高層重視。 2013年7月,隆回縣花農推舉出廖鴻順等六名花農為代表進京反映情況,此後隆回、重慶等地的80多名花農在北京進行持續上訪。 2014年4月初,中國藥典委中醫處副處長石上梅接待瞭花農代表廖鴻順。廖提出兩點要求:支持山銀花與金銀花通用,並在2015年版《中國藥典》為山銀花正名。 2014年6月,中國藥典委出具瞭《對湖南等地藥農代表有關“山銀花”問題答復函》。不過,這份久候的《答復函》拒絕瞭花農的所有要求。 由於對山銀花的質疑最初發軔於媒體,隆回縣希望借媒體的澄清來還原清白。2013年7月和8月,中央臺13套和7套都播出節目澄清“山銀花上火”言論無根據,並引用專傢觀點稱“金銀花和山銀花都可以清熱解毒,二者臨床使用區別不大”。 湖南衛視在2013年9月作出長達30餘期的連續報道,稱網絡上所流傳對山銀花的攻擊,實際上是重慶一傢名為“商界永道”的公關公司的惡意行為。 “我們辦法想盡瞭,有一段時間一直在湖南和北京到處求人,像祥林嫂一樣逢人就講。”夏亦中說。“但這些都沒有用。” 2013年,隆回縣金銀花的產量下滑,出現棄種、棄管、棄采的情況。 2014年5月,隆回縣政府的工作人員在長沙找到瞭陸群,反映瞭情況。因為忙,陸群把這事兒在手邊擱瞭幾個月。 8月12日,陸群在微博發帖,為隆回山銀花正名。 新京報首席記者 曾鳴 實習生 孫貝貝 湖南省隆回報道 (原標題:湖南隆回“金銀花”保衛戰) Tag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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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0月15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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